第257章 两各欢喜
津门府西去三百里，有猴儿山，此山同在西京山界内。
徐青此前从未来过此处，如今第一次来到猴儿山，才发现这里山势陡峭如刀劈，林间藤蔓乱如麻，若是寻常樵夫山民进来，恐是走不了多深就会迷失路径。
赤尾猴是这山的主人，一路兜兜转转，倒是熟门熟路。
待来到山里，有三只白眉老猴从五六丈高的洞壁上，攀着藤蔓跳下。
赤尾猴拽了句文词，说道：“我这洞府荜门蓬户，依山搭建，比不得人住的四方盒子，高墙别院，还望徐兄弟不要嫌弃。”
徐青笑道：“你这洞府清幽明净，虽说少了些巧匠之气，但却多了自然之味，旁人就算想住，也得有那福气才行！”
“山民洞府，哪有什么稀罕，徐兄弟要是喜欢，大可以在西京山里开辟一处洞府，我也好就近去徐兄弟府上做客.”
徐青一笑而过，他要住也是选风水宝地，打一口好棺，住那四山朝拜，藏风聚气的大穴阴宅；再不济去到皇陵里借宿；实在不行找个阴气厚重的乱坟岗，和大家挤一挤也能凑合。
至于仙家洞府再好，那也得符合他的品味才行。
进了猴儿洞，赤尾猴展现出极大热情，包括不限于猴儿们献果献酒，挑选猴群中最盘靓条顺的母猴过来斟酒侍侯。
“.”
伸手不打笑脸猴，这赔礼道歉的酒席，徐青倒是吃了个新鲜。
玄玉和世俗人家里的姑娘丫头不同，它非旦不会嫌弃这山野里的环境伙食简陋，反而十分喜欢这种新奇的感觉。
对猫而言，再好的住所，可能都不如一个旧纸箱来的舒服。
在场也就只有徐青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可惜，这洞府要是再接点地气，一半埋在土里，另一半修个包子馒头样该有多好
深山老林无饭菜，瓜果野味，香火供品就是这些仙家的饮食，不过猴仙堂却有一样东西格外与众不同，那便是猴子们自己土法酿造的猴儿酒。
说是土法酿造，其实就是把摘来的各色鲜果藏进老树心里，那些鲜果又不是躲在壳中的长命果，能够经久不坏。
这些猴子把鲜果藏进树心里的结果可想而知，不需多长时间，就得腐败坏去！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猴子们越冬储藏百果，选的地方多数都是干燥阴凉的树洞、石洞，当冬雪消融，总会有一两个地方的百果，在极端巧合下，应了天地时节的变化，自然发酵成了酒液。
这类酒液，便是所谓的猴儿酒。
徐青从未喝过这等酒酿，据赤尾猴所说，整个猴儿山，也就三处树洞，一处崖顶遮挡的石坑能酿出酒来。
而且在赤尾猴离开猴儿山的这些年，仅有的三处树洞，也因树木腐朽、蚁虫盗食，坏去了两处，如今整个猴儿山便只剩下崖底石坑、以及山南的老柳树洞还依旧完好。
赤尾猴唏嘘不已，物是人非的不止是它山上的猴子，还有猴儿山的环境。
“想当年我猴仙堂香火在津门也是数一数二的，没曾想这才几年光景，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徐青毫不意外，整个猴仙堂，就赤尾猴这一只猴子擅人事，这最擅交际的猴王一走，剩下的全是些本性顽皮，没有规矩的猴子，它们能把仙堂做好那才见鬼了！
“相比之下，还是徐兄弟的猫仙堂管理的更好，也不知玄玉仙家和徐兄弟是如何做到的，可真是羡煞兄弟我了。”
徐青没搭话茬，他现在一门心思全在眼前的猴儿酒上，至于猴仙堂的事，他可没心思插手。
他离开这些日子，猫仙堂接触到了不少新业务，影响力也往外扩张了不少，他这个当掌教的还得抽空为堂口做出新的规划和指示，哪有闲空留下来给猴子当军师。
“侯仙家不用着急，之前猴仙堂群猴无首，现在有你坐镇，日后自然会越来越好。”
赤尾猴抓耳挠腮，徐青越淡定，它反而越猴急。
山洞里，白眉老猴捧着非瓷非玉的酒盏，来到席前。
徐青打眼一瞧，原来那酒盏是个被劈开一半的葫芦瓢，澄黄透亮的酒浆在瓢肚里晃悠悠打着旋儿。
酒还未到嘴边，徐青就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酒香。
初闻似是有些野杏酸，再嗅是蜂蜜的花香味，末了还有股棠梨的甜味。
徐青轻啜一口，眼前顿时一亮。
这酒果真不一般！
“玄玉仙家要喝吗？”
世上没有不好奇的猫，玄玉平时不爱饮酒，但眼前的猴儿酒却有着百果香味，这种味道别说是素来不饮酒的人，就是一点荤腥不沾的和尚来了，怕是也按捺不住肚里的馋虫。
女童接过徐青递来的酒瓢，先是小心翼翼的轻抿一口，当品尝到甜头后，她便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起来。
等把小瓢里的酒吃完，玄玉的耳根已然红透，就连头顶也散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这边，白眉老猴又盛来一瓢猴儿酒，徐青仰脖饮尽，只觉喉头有果核乱蹦，像是吞下了一整座正闹春的果园。
嘴里喉间，肚子里恍惚有桃花骨朵、青梅蒂儿连番跳跃，这种奇异的感觉他怕是过了千年、万年，也不会忘记。
徐青目光落到赤尾猴身上，原本猴仙堂他没什么兴趣，今儿喝的这酒，反倒是让他有了兴致
“侯仙家，你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等过了今日，你再来寻我，我可不见得会有今日好说话。”
善人事的赤尾猴对酒桌文化无师自通，给徐青玄玉分别敬了两回酒后，赤尾猴开口道：
“徐兄弟，明人不说暗话，我在山洞学艺时得猴王提点，说当今之世天路断绝，阴阳失衡，仙神不管人间，这世道已然是五浊恶世，人心也暗昧难明，远不比从前。”
“我游历中州时，见了太多天灾人祸，就连仙家也逃不过大势影响，徐兄弟可见过仙家占据出马弟子身躯，吃人称神的景象？”
赤尾猴心有余悸道：“那些仙家以为附身出马，杀生害命，做下的孽障就不会落在自己头上，殊不知这正是阴河恶浊之气污染到阳界，对它们产生的影响。”
“妖不如人生来聪慧，修的也是妖煞浊气，更容易被阴河逸散出的气息影响。眼下通天路断，一心成仙的仙家成仙无望，谁还肯去修心养性？大家修心是为了成仙，成不了仙那和打白工有甚分别？
大家辛辛苦苦获得的那点功德香火就算能躲过雷灾，还能躲过火灾风灾不成？”
睁眼看过世界的赤尾猴有些无力道：“我从中州游历归来，才得知山上的猴儿们趁我不在时，到处祸害庄户。出马弟子因生计，竟然舍弃堂口，带着老猴小猴去到津门当街卖艺”
“这一定是遭到了恶浊之气的影响！”
赤尾猴信誓旦旦。
徐青闻言彻底沉默。
通天路断了几千年，五浊恶世不知来了多久，至于阴河古道想要打通阴间的激进派和守护阴间入口的保守派打了这么多年，都没分出胜负，这中间世俗里被影响到的人鬼妖魔，该站队的也都站完了队。
津门仙家选的是保守初心，继续功德救世，抵御灾劫，那就不会有太大变化。
就算真有一两个起了歪心思的仙家想改变津门格局，那也得能打得过整个津门仙家圈子才行！
徐青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中州和津门不同，中州地域辽阔，仙家势力错综复杂，争斗自然不止不休。侯仙家应该是多想了。
这津门好就好在它不小不大，仙家圈子数来数去就那么些品种，哪像中州，猴子狐狸黄皮子每家都能分出千百支来。”
“至于猴仙堂的问题，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不可能！”
赤尾猴闻言瞬间炸毛，它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看起来合乎情理的理由，若不是这个原因，岂不是说它的猴子猴孙品性有问题？
“绝对不可能！”
徐青沉吟片刻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若不然你带着你的猴仙堂来到我这，当个护堂堂主，每年领总堂分发的香火，也省得你总是疑神疑鬼”
徐青说的护堂其实就是一个大堂口的保卫部门，堂里的护坛护堂都属于护堂小堂主的管辖范围。
“徐掌教说笑了，一个分堂堂主，一年到头能有多少香火？要知道我猴仙堂鼎盛时一年香火足有两万数，就算再不济，一年也能挣个对折.”
徐青见赤尾猴态度冷淡下来，也不在意，他起身道：“侯仙家经营堂口不下百年，自然有独到之处，我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侯仙家不用在意。”
一僵一猴又随口说了些客套话，等到徐青准备打道回府时，一旁脸蛋红扑扑的玄玉大着舌头问道：“徐仙家，护堂一年得开多少香火？”
徐青面朝洞口，边走边道：“护堂责任重大，是守护各堂口安全的部门，薪俸至少也要比关大壮他们高一些。”
“关大壮一年香火不下五万，要是护堂的话，至少也得八九万，干得好十万也不是不行.”
走到洞口，徐青还没准备出去，眼前倏忽间就多了一道身影。
“徐兄弟大掌教！大堂主！”
赤尾猴觍着脸，转瞬就改了称呼。
猫仙堂的名声在津门仙家圈里是出了名的好，要是真有这么多的香火供奉，还真不如当个分堂堂主，如此哪怕它哪天耐不住玩心，去到远处游历，也不怕猴仙堂的猴子猴孙没人照应。
再者，要是分堂呆的不舒服，它再回自己的猴儿山，也不是不行，
赤尾猴算盘打的啪啪响，徐青却好似浑不知觉，痛痛快快的就收了猴儿山这个烂摊子。
可是徐青真的不懂猴子心性吗？
那必然不会，猴子的不靠谱徐青可是在袁公那儿领教过的，他压根就不可能完全放心。
至于护堂
赤尾猴可以随时不干，但只要它干一年或者是一个月，这猴儿山上下就得听他吩咐。
徐青现在缺的就是仙家，只要对方心性不差，他都能给找到用武之地。
最后就是猴儿酒，这东西好，猴子哪天不干了，可以走，但酒指定得重新酿。
徐青和赤尾猴俱各欢喜，一僵一猴倒是相处的格外融洽。
等设立好香案，请来各堂仙家做了见证，赤尾猴便就此成了有主人的猴。
只是这猴子还嬉皮笑脸的给徐青数着香火。
“掌教果然是信人，这香火说提前支给，就提前支给。”
徐青笑了笑，转而看向众仙家，说道：“侯仙家道行不俗，往后各堂若有万分危急之事，我又不在总堂时，你等可焚香传讯，请侯仙家出马护堂。”
安排完新建分堂所有事宜后，徐青便和玄玉离开了猴儿山。
此时受邀前来观礼的黄老须忽然问向赤尾猴：
“侯道友收了徐小子的香火？”
赤尾猴春风得意道：“怎么，你也想当护堂将军？”
黄老须摇头道：“你收了香火，就等于卖了自己，徐小子给香火给的大方，指定有不好办的事等着让你办，侯道友这是着了道还不自知！”
赤尾猴闻言猛然惊醒。
按理说它早该想到这一茬，但二十万的香火砸到面前，那种视觉冲击，换谁能不动摇？
“二十万香火，都够买老朽的命了！”
黄老须有些眼红，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老朽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凡事都留有余地，哪怕猫仙堂许以重利，给了天大诱惑，也不过是让小孙去它堂口谋事，老朽则稳坐山门。”
“徐小子不过是猫仙的出马弟子，哪怕有些异术傍身，也终究是旁门左道，难以延寿。他一个凡人，肉体凡胎，能活多久？老朽一百多年的道行，寿元熬过一个人不在话下，到那时猫仙堂散伙，我孙子却正好能回来接手我的黄仙堂”
赤尾猴越听越觉得上了大当，但当它听到黄老须说熬死徐青的打算时，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黄老须要是说熬过猫仙堂的猫仙，它或许还会认真考虑一番，但熬过徐青.
两个黄老须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熬的过！
这老黄皮子明显坐井观天，不知徐青的道行有多深。
赤尾猴度过雷灾，有通明双目，看的远比黄老须透彻，人比妖寿短，猫仙堂的掌教虽说是人，但度过雷灾的人，却也至少也有三百年的寿元。
黄老须度雷灾无望，道行也只有一百来年，如何能熬的过徐青？
“黄道友，还是你高瞻远瞩，我确实没你考虑的周全。”
赤尾猴露出轻松的笑容，黄老须熬不过对方，可不代表它熬不过。
人的寿命比起妖，到底差点事。